诺曼•梅勒的《夏洛特的亡灵》| 约翰•伦纳德
“长刀般的夜”
（语出《夏洛特的亡灵》）
“现代主义不是反间谍还能是什么呢？我们的偏执只不过是‘文本’而已。”
（本文）
诺曼•梅勒的《夏洛特的亡灵》
[美] 约翰•伦纳德（1939—2008）
杨莉馨 / 译
。。在1976年的《纽约》杂志上，梅勒以黑色魔法隐喻暗讽了水门事件、中央情报局、玛丽莲•梦露、霍华德•休斯（1905—1976，美国航空工程师、企业家、电影导演，亿万富翁。）、卡夫卡及摩门教徒。他瞬间成了一个巫师和一个驱魔者，不仅变了形，而且撕开了身上的伤口：“美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受制于偶然性的统治吗，或者一切都是规划好的？如果一切都是规划好的，这一规划是秘密的吗？”
。。试着去理解一下我们真实的历史，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是最大程度曝光的还是隐藏的，这正如探索与之相对的我们自己的玩世不恭和偏执一样……我们所在的国家是多么疯狂。多么像娼妓。多么缺乏理性。这个国家榨干小说家们的思想，使他们无法贡献出真正好的情节。
。。《夏洛特的亡灵》是那篇文章的扩展：它尽可能深入地涉及丰满的、尖刻的、有营养的思想，但是并没有走得足够远。在这本书本身的日历上，它还差20年。梅勒将围绕这个裂缝，努力试图自圆其说。他的编辑杰森•爱泼斯坦已经告诉《纽约时报》，《夏洛特的亡灵》是“对评论家的测试——是一个我恐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期待着的测试”。但这里表达的，是一种先发制人的傲慢态度。在1300页常常充满智慧的开胃菜——波波尔•乌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哥特式风格、维柯和尼采、意大利歌剧和马勒的交响乐、《凯尔斯书》和《死者书》——之后，梅勒并没有提供根本的深入分析。他告诉我们，未完待续，但是我们已经等了很久，就像我们等他的中央情报局小说和埃及人小说一样，这个过程就像等待萨帕塔或者是红袜队一样。
。。我到中央情报局不是去做官僚而是去做一个英雄的。——哈利•哈伯德
。。让我们假设于连•索雷尔加入了中央情报局而不是去了罗马天主教教会，或者C•P•斯诺写的《陌生人和亲兄弟》是关于当代圣殿骑士的幽灵，而不是关于爬入社会上层的规则。这个“行会”可能是美国的预备学校和美国新教，我们的反宗教改革和我们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但这也是诺曼•梅勒的精神世界——他的斯卡哈（凯尔特神话中统治死后世界的女王。）和西巴尔达（玛雅神话中的地下世界，意思是“恐惧之所”。），他的地狱和火狱，他的世界棒球联盟。
。。开个玩笑。又或者，真的是玩笑而已吗？梅勒说：“非理性，是历史前进的唯一动力。”阶级斗争到此为止。如果你不喜欢剧情介绍，你可以跳过以下几个段落。
。。出身名门的新英格兰人赫利克•哈利•哈伯德在1955年加入了中央情报局，他毕业于耶鲁大学，“像蒙哥马利•克里夫特一样漂亮”，正在加入他父亲“卡尔”（暗指罗伯特•洛厄尔（1917—1977，美国诗人，出身新英格兰世家，绰号“卡尔”。），对此我并不是太了解）和他的教父“夏洛特”（休•特里蒙特•蒙太古，哈利童年时期的启蒙者，教他攀岩）的行列。哈利最后被送到了柏林，在那里，他结交了随身配枪的威廉•金•哈维；到了蒙得维的亚，他认识了反对阿本兹的E•霍华德•亨特；到了迈阿密，在猪湾，古巴导弹危机和猫鼬计划执行的那个地方，他和一个叫摩德纳•墨菲（朱迪思•坎贝尔•埃克斯勒的化身）的女孩上了床，从而结识了萨姆•吉尔卡纳、弗兰克•辛纳特拉、杰克•肯尼迪、菲德尔•卡斯特罗、霍华德•休斯和玛丽莲•梦露。哈利在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被暗杀之后发生了什么不是完全清楚，因为这部分大多被抹去了。这本1300页的小说写了如下事件：中央情报局离开了越南、水门事件、尼加拉瓜和伊拉克，更有毒品流通，洗钱和算计曼德拉。作者屈尊俯就，赐予了我们这么多的内容：
。。1964至1984年间，哈利救了夏洛特的妻子哈德利•基特里奇•加德纳•蒙太古的命，她不止是个“绝色美人”，和杰姬•肯尼迪长得有点像，而且是个“天才”，在为中央情报局工作的同时发展出了一套自己的反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夏洛特在攀登更多具有隐喻意义的岩石时让儿子送了命，自己成了残疾，哈利于是把基特里奇占为己有，同时继续为夏洛特从事反间谍活动。在1984年，基特里奇又被迪克斯•巴特勒占有。迪克斯•巴特勒是一个“情报”中介，并且是个有钱的双性“超人”，而夏洛特的尸体则在切萨皮克湾漂上了岸，脸被整个炸烂了。夏洛特是自杀了吗？还是被谋杀了？又或者，事实上，他叛逃倒向了克格勃？哈利离开缅因州到了莫斯科，想要查明真相。在莫斯科，在这个充满神秘感的城市里，他被他的上帝遗弃了。这就是全部故事情节，从现在开始，我将不再复述小说，我想缠住它，像海盗幽灵奥古斯都•法尔，也像藏在美国古怪的密室中的中央情报局那样。（我们被吓到了！）
。。事实上正如毕加索告诉我们的，每一种形体被撕裂时，我们都能听到它自身的尖叫。——诺曼•梅勒
。。我们从两部手稿中了解到哈利的麻烦——短的叫“欧米加”，背景设置在奥威尔的1984年，还有一部大部头的叫“阿尔法”，可能是世界文学中最长的倒叙了，覆盖了至1964年的所有事情，这些手稿和基特里奇为中央情报局将人类灵魂区分为两种的理论是一致的。它们同时也尝试了已知的俄罗斯小说中几乎每一种叙事形式：流浪汉小说和书信体小说；成长小说和纪实小说；历史、哥特式、色情小说；惊悚以及西部小说。其中还有新闻摘要，电报，办公室备忘录和窃听的副本。
。。对于这么多故事的种类，还有同样多的惯用语；以及癫痫发作和神灵启示。当他精力充沛时，梅勒会从一个段落飞快转到下一个——巴罗克风的、分析性的、教条主义的、嗅觉灵敏的、奇特的、疯癫的、忸怩作态的或像是埃及人的；癌症中的衰弱与肮脏，阿司匹林或是可塑性物质；在薄雾中夜奔；突然产生疑心，随即作了一个短传，就像被疯狂的斯文伯恩咬住了大脑中的松果体，梅勒使用了意义十分丰富的隐喻，粘住了我们的拇指，然后再把“智力活动”（如他有一次说过的）加上去，“就像拍打上黏糊糊的石膏一样”。当他能够选择的时候，他也用方言说话。夏洛特说起话来像惠特克•钱伯斯。摩德纳•墨菲说话像劳伦斯•巴考尔。比尔•哈维说话像L•荣•哈伯德，或是林登•拉罗奇。为负罪感折磨的乌拉圭双料间谍切维•富恩特斯听起来像弗朗茨•法农和奥克塔维奥•帕斯。当哈利不像威尔海姆•赖希的时候，他听起来像卢梭的爱弥尔，当基特里奇不像汉娜•阿伦特的时候，她就像福楼拜的萨朗波，他们一起听起来则像尼克尔斯和梅。而所有人听起来都像梅勒，就像从头脑中的天狼星座里取出的一个个星体；就像身体，蔬菜，和所有具区别性特征的物体，有着特殊的臭味和个人的特点，肉饼中的天使，特百惠中的恶魔。在“各种情感的风味中”，甚至金钱也加入了。幽灵！海盗！印度人！万物有神论！炼金术！
。。你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这个玩意儿，我是喜欢的。
。。一些通常的爱好也没有被忽略，像拳击、股市，以及酒。还有玛丽莲•梦露——哈利的父亲卡尔认为，赫法把她干掉了，希望以此敲打一下博比。还有海明威——卡尔说他在一个黑暗的暴风雪的夜晚，在史托克俱乐部的摔跤中将爸爸打败了。还有激光信号装置——基特里奇似乎在兰利市的一个实验室里发明了它。以及马丁•布伯——我确信，尽管哈利拥有如此纯正的新英格兰身世，梅勒确实给了他“八分之一”的犹太人血统，因而夏洛特可以叫他读《哈西迪派的故事》（哈西迪派，虔敬派犹太教徒。）。当然，还有男子汉——梅勒笔下所有的男性角色只有在运动中、在船上、在床上才处于最幸福的状态。哈利发现，“在恐惧的间隔中，可以最直接地体验到幸福”，这可能是“我们生存于斯的简单的目的”。如果我们“能够克服恐惧……也许我们能够分享上帝的恐惧”。
。。这意味着多次攀岩、一些马球运动，和一次对古巴的侵略，哈利想到：
。。许多士兵为了一个伟大的时刻准备了大半辈子，就像纯洁的处女仅仅被允许在高高的神殿里进行仅有一次的交配：这一行为最好是超验的，否则他就是选择了错误的生活。
。。如果这样的预备学校风气对于基特里奇来说是一项艰辛的任务：
。。我放弃向她解释，男人生存的自然情况是害怕体能测试甚至于智力测试。高度发达的逃避技巧开始使我们远离我们自身的怯懦……所以我禁不住敬佩每天生活在一点点恐惧中的男人，即使这种恐惧使他们像醉汉一样全身裸露，像野人一样发育不全。我理解这样的选择。
。。卡斯特罗的处境更加艰辛，但是他具有新石器时代的男子气概，他一定会理解：
。。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将会为菲德尔哀悼，仅以一个猎人杀死所有野兽之后的那种难过的情感去哀悼他。是的，一个人对美的动物射出了子弹，只是为了离上帝更近一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犯罪的，我们仅仅通过窃取造物来接近宇宙。
。。你不需要再多做思考：为什么我们在越南，在伊拉克，或者还有玛丽莲•梦露。
。。退一步说，我可以说我们在学校学到了一点小伎俩，而不是和魔法一样的间谍手段吗——夏洛特
。。如果偏执是我们当前文化的气象和所有那些闪电，那么梅勒，保佑他吧，放出一只风筝而不是撑起一把伞。但是在长大成人之后，我们已经了解到我们有敌人，那并不会使我们惊讶。对梅勒这个老驱魔人来说，如下事实算得上是倒霉的：唐•德里罗、琼•蒂蒂安和斯坦•李在《邓恩的谜题》中已经把他要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罗宾•温克斯已经写了关于耶鲁和中央情报局的书；汤姆•曼戈尔德刚刚出版了詹姆斯•耶稣•安格尔顿的自传；罗伯特•盖茨紧紧把握住了参议院的风向；另外还有彼得•布鲁顿的储蓄贷款协会的故事，以及英国哥伦比亚癌症研究所的重大丑闻，这些相对于《夏洛特的亡灵》中的中央情报局的阴谋显得更加激动人心，后者的阴谋不过是在银行利率动摇时，美国联邦储蓄委员会为自己融资的手段而已。有什么新颖的呢，诺曼？
。。但他真的很喜欢笔下的这些家伙。为什么不呢？如果你能认同加里•吉尔默，更不要说蒙内赫特，认同爱伦•杜勒斯又有什么困难呢？而且，自从登月成功、他与宇航员心灵融合之后，这位老社会反叛者对精英白人新教徒就一直心慈手软。另外，他还一直在新英格兰避暑，享受那里的布道、猜字游戏和捕鲸船水上表演。当然：哈利将会失去他的纯真，并且哈利就是美国——这就是这么多页内容所要强调的。但是，在一开始，男孩俱乐部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好的组织，一个安全的家，一次基于步兵、战士、武士阶级、暴风神、战圣、吉尔伽美什、阿喀琉斯、阿米那（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的王子。）、疯马的快乐狩猎，还有秘密的书籍，神圣的徽章和漂亮的电脑图片。这是炼金术，犹太教的卡巴拉教派和督伊德教派！
。。我的意思是，他们拥有罗讷河和卢瓦尔河上的城堡，以及京都的寺庙。为什么不是有着闪闪发光的炽热肚皮的太阳神和表现瑜伽教理中的生命力的密教微型画；为什么不是纽伦堡的少女；不是菩提树下悬挂着的拖船的喇叭；不是耶尔达节祭祀的祭坛；不是史前巨石、立方体、生命之盒、一个斯威登堡的死亡面具、一个黑色的凯尔特处女（献给塞尔吉乌斯一世奥桑尼斯的），还有，为什么在圣骨盒里，放的不是赫尔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的包皮？（我很抱歉；这有点穷追猛打的意思。）
。。但是我们所拥有的却是夏洛特。夏洛特似乎是梅勒版本的詹姆斯•耶稣•安格尔顿，反间谍活动的渔王。和安格尔顿一样，在兰利市，他怀疑每一个人，被金•菲尔比欺骗，并不真的相信中苏关系破裂。正如安格尔顿在机构内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号，例如女修道院院长、诗人、垂钓者和（啊哈！）灰色幽灵，蒙特哥也不仅被叫作“夏洛特”，而且是“特利姆斯基”（因为一把托洛茨基式黑白交错的胡子，是“上兽”，上帝的老野兽）。而不是兰花、岩石。
。。安格尔顿这样的角色在许多小说中都有，从鲁德鲁姆到贝娄的作品都是如此。即使在1974年被迫退役之后，他仍然痴迷于一个苏联“间谍”居然能够渗透到国家的每一个细胞之中。他举目四顾，都能看到“背后的影子”。如果他都能够想到这一点，那他们一定正在付诸实践。我们正是将安格尔顿与短语“镜像的荒野”联系了起来。毕竟，他在耶鲁已经是一位未来主义诗人了，并且出版了一本文学杂志《狂人》，里面充满了晦涩难懂的现代主义作家，例如庞德，他对墨索里尼的狂热显然很有感染力。T•S•艾略特是安格尔顿年轻时候的小伙伴；托马斯•曼则来吃过午饭。难怪他在兰利市的魔法迷宫里寻找藏在魔毯中的图案时，他看到的全部是“背后的影子”与“间谍”，伪造的身份，其他人的面具。陀思妥耶夫斯基、康拉德、卡夫卡、纳博科夫，还有荒原——对于自我的疏离，由自我实施，针对自我。难怪作家们都那么喜欢他——现代主义不是反间谍还能是什么呢？我们的偏执只不过是“文本”而已。
。。在《天秤星座》里，德里罗想象了一个神秘的、超自然的情报机构，一套秘密的理论，最新的诺斯替教徒的异端邪说，与虚无主义、恐怖主义、非真实与断裂进行了一场神圣的战争。罗宾•温克斯在《斗篷和法衣》中告诉我们，约翰•霍华德在耶鲁任教时，读了约翰•马斯特曼爵士的《背叛体系》，被书中的人名震惊了（笨蛋和杰夫，布鲁特斯和布朗克斯，Z字形和三角循环），他静下来写了一首长得像一本书的诗——《间谍活动的反思》，在诗中，“间谍即代表了作家和思想家，他们在现实世界中过着某种隐秘的生活”，表现的即是庞德、奥登与洛厄尔。
。。这都是些奇怪的素材，正适合改编成小说中的奇谈怪想。但是梅勒回避了这其中的大部分，正如其回避将拉丁美洲或是欧洲看作除情报机构头脑中的地理概念之外的其他任何东西，它们仅仅是闪烁着微暗之火的赞巴拉。是的，他和那些小虾米玩得很高兴。如果霍华德•亨特在这里不像在他自己的大卫•圣约翰系列惊险小说里的密友们那么光彩夺目，那么比尔•哈维看起来就像雨王汉德森。这个老巫师有了代号之后玩得更加开心：在柏林：取名笨蛋、杂碎、狂躁和导尿管。在蒙得维的亚：叫做成人片、奥凯多（英国一家在线杂货店。），诸如此类。在迈阿密，为了查出黑手党同伙和卡米洛特（英国传说中亚瑟王的宫殿所在之地。），杰克•肯尼迪被叫做漂浮岛，萨姆•吉尔卡纳叫长发公主，墨菲/艾克斯纳叫蓝胡子，弗兰克•辛纳特拉叫巨石阵。我喜欢这样。
。。但是老德鲁伊并没有给与哈罗特足够的精力去成为安格尔顿，一个具有偏执狂特征的象征。夏洛特指望取悦于我们，正如他取悦于处在代理的早期岁月中的哈利•迪克斯与阿涅•罗森那样。但是当他谈及仍然执着地坚持“前基督王国——充满了对领袖的敬畏、偏执与驯顺，以及神圣的惩罚”——第三世界，或者解释说，中央情报局买通了银行家、精神病医生、缉查毒品的刑警、交易团伙、小流氓和新闻记者等，因为“我们的职责是成为美国的头脑”时，相较于约翰•李•卡雷的安魂曲，他看起来似乎更属于比尔•巴克利／布莱克福•奥克斯这类的廉价的惊悚小说。仅有一次，在思考克格勃的教父捷尔任斯基和白俄罗斯的雅克夫列夫之间的关系时，夏洛特听起来有点像安格尔顿：
。。当诱惑被激发的时候……由于对权力的渴望，每个人都会对别人撒谎。有时候甚至自欺欺人。这些谎言常常发展成为最具审美价值的真相。过了一段时间，当他们在处理谎言与真相的时候，雅克夫列夫和捷尔任斯基怎么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得更密切了。他们不得不超越自身的明确底线而交往，他们不再清楚什么时候对于他们自己才是真实的。事实上，自我正在变迁。
。。但是，在剩下的800页中，这是我们从夏洛特那里能了解到的关于这个主题的最后观点，随后则出现了我心目中夏洛特与比尔•哈维之间至关重要的交流，尽管他们正在和哈利说话，而不是彼此交谈。首先，我们听听夏洛特是怎么说的：
。。其目标是形成目的论的思想。思想在行为之上；思想领导我们确立更大的目标。哈利，世界正在经历巨大的动乱。20世纪是一个可怕的世界末日。历史的形成经历了几个世纪，发展成一个大熔炉。1917年的布尔什维克属于第一个动乱，然后就是纳粹。上帝，他们是真正从地狱出来的魔鬼。山顶在晃动。现在大熔炉开始移动……大熔炉是一个混乱无序的状态。它把所有的系统都分解了。共产主义代表了基督教力量的衰退。因而，为了反对它，我们必须写这样一部小说——苏维埃政权是一架庞大的军事机器，除非我们更强大，否则它将统治我们。事实上，如果抵制他们的激情不能由于意志而再生的话，我们同样将被征服。这种抵制是必需的，每一年，每一分钟。
。。然后是哈维的观点，他就像德里罗笔下的大卫•费里一样，绝非常人能比，属于偏执狂中的偏执狂：
。。还存在反抗衰退的力量。宇宙没有必要重组。我认为有一种新生体正在形成。衰退和新生体是一种物质与反物质的关系……没错，很多形式正在退化，它们全部沉入海底，但是一些其他的可能性却在它们沉睡之际将它们唤醒，去寻找新生体。事物总是在寻找能够明确有力地表达它们自己的高级形式。哈伯德，形式总有一个像性运动，它是反对分解的。
。。这是什么意思？杰森•爱泼斯坦发现了我想要的答案。在梅勒书中的最后一页，我们被告知，哈罗特是哈利的化身，但这听起来像极了一头凶猛的野兽又从叶芝的诗中重获新生了（此处意指叶芝的名诗《二次圣临》。），像是一个充满神秘感的男神。哈利已经去了莫斯科并且在捷尔任斯基那儿安顿了下来。而哈罗特这个新生体似乎在耳语说，上帝是最后一个间谍，进化只是一个掩护，而宇宙基本上只是个假消息。或许如此，但小说本身并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让我们认识到这一点，它只是不厌其烦地呈现哈利的变化，从《巴巴里海滨》中那个天真的罗维特，到那个野蛮的智者、美国梦想家罗杰克。我还忍不住想起了德里罗的《白噪音》中的一个角色，研究希特勒的教授的那位前妻，她的工作是为中央情报局检查一些书，“主要是一些具有复杂结构的长篇严肃小说”。
。。奇怪的是，尽管具有逻辑性，还是有一个缺点……即诱惑自我陶醉者和精神病患者。这是一种背叛行为。——基特里奇
。。比起基特里奇，我更喜欢摩德纳，相对于哈利的阿尔法来说，摩德纳是欧米加。除了卖弄风骚以外，基特里奇也很下贱。她不喜欢兰尼•布鲁斯，取笑A•J•艾耶尔，对弗洛伊德采用屈尊俯就的姿态。哈利也怀疑她跟自己搞外遇只是“因为她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在（夏洛特的）鼻子底下偷情而逃脱惩罚”。
。。这种交错的性关系和间谍活动是小说主要的幻想部分。夏洛特告诉他的孩子：“我们的研究已经进入内部，我们将探索最深处的密室——洞穴中最震撼的隐私。”那个老活力斗士让我们把间谍想象成窥淫狂；把往回逃跑的畜生想象成另外一个双料间谍；将通奸行为视作叛国罪；把性行为本身视为一种追求、阴谋、游击战和政变。历史上，我们的行为和我们在床上的表现有很大的关系。政治是一种性犯罪，帝国主义更是一种轮奸行为。
。。性行为也可以是神圣的：哈利告诉我们，和基特里奇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神圣的感觉”，让他觉得“当我们灵魂相通、电光石火的那一瞬间，我们似乎看到了上帝”。当然，性也是死亡：哈利闻到“每一次爱的拥抱时，都有一种谋杀的气味”；萨姆和摩德纳甚至在墓地里，在他死去妻子的坟墓顶端发生了性关系。
。。对我来说，将性视作存在理由的麻烦在于，这样做对性施加了太多的负担；早上我们都依然不得不去工作，即使是间谍也是一样。但是这里我不准备谈论梅勒和性，最后再谈论。那么阿尔法和欧米加呢？
。。根据基特里奇的看法，我们了解到它们并不是隐喻。它们两个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代表了两种互不相干的无意识，它们有各自的自我和超我。阿尔法是我们男性的组成成分，“由充满活力的精子、野心组成，眼中只看得到自己的目的……更多倾向于企业、技术、灌溉谷物、修理磨粉机、在权钱之间寻找联系，等等”。而欧米加，是女性的组成成分，“发源于卵巢，所以知道更多神秘的东西——怀孕、出生、死亡、黑夜、月亮、永恒、业报、圣人、神话、魔力，我们的发源，诸如此类。”
。。换句话说，这就是麻烦加倍、罪过成双，不过，一旦事情出错，还有别人可以责备。这就是左脑和右脑的区别，或是精心修饰过的卡尔•荣格，或是过时了的精神分裂症，似乎每当忧郁控制了梅勒的时候此症便会发作，这看起来就像某种特洛伊木马，梅勒将他那摩尼教徒的二元论混进作品，偷偷灌输给粗心的读者——这其中有勇气和恐惧，性和死亡，阿尔法和欧米加，西蒙和加芬克尔（现代历史上最重要的民谣先驱之一，两人是经典歌唱组合。）——这和亚里士多德曾经将希腊语法中无意识的二元论偷偷灌输给信任他的世界的方式一样。
。。神了。如果叶芝可以相信仙境，庞德可以相信新货币说，多丽丝•莱辛可以相信飞碟，索尔•贝娄可以相信鲁道夫•斯坦纳，那么这个老炼金术士就有权搞他的阿尔法和欧米加，尽管他们也让我想到了兰德尔•贾雷尔评说威斯坦•休•奥登的话，“奥登不是接受而是发明的神学思想，常常与在国家处于危机的时候被秘密送到美国陆军部的牛皮纸包裹一样重要，这些包裹里面满是通过海豹追踪敌方潜艇、并摧毁它们的计划。”
。。但是，梅勒像平常一样搬出弗洛伊德的观点。令人厌恶的基特里奇说，弗洛伊德“比斯多葛派实在高明不了多少。还不止这些。斯多葛派还能造就好水管工。排水管坏了，你要捂起你的鼻子修好它。弗洛伊德哲学终结了。如果人和文明不和谐——无论如何我们都明白这一点——弗洛伊德说，“哎呀，凑合一下嘛。”
。。这是一种自负。在许多其他重要的因素中，它忽略了弗洛伊德悲剧性的厌世主义。好的，这家伙说文明依赖于对本能一定的压抑，而梅勒更偏向于认为他完全依靠本能行动，所以他必须憎恨这个坏消息，以及至少从启蒙时代开始的文明。（梅勒实际上属于反启蒙主义的以赛亚•伯林队伍中的一员，是像维柯、哈曼、赫尔德尔、莫泽斯•赫斯、乔治•索雷尔一样的“逆流者”。）但是，你还要想一下，正如在《古老的夜晚》一书中，他与太阳船上的梅尼海特普相认同一样，他甚至更加认同于一个勇敢的印度贱民，后者通过潜水装置沉浸到自我世界中，去探索为什么人们要以各种方式互相伤害；此人还是解梦者；第一个解构主义者。这不是梅勒自己的侦探方式吗，对怀疑的自我加以思考，耕耘神奇的领域，照亮上帝的伤口。
。。再说，在《夏洛特的亡灵》中，哈利不得不杀了两个父亲。
。。我希望这位老秘术家少花点时间去想海明威，别去写关于玛丽莲的故事，多研究弗洛伊德几年，随后再去挑战马克思，这样才好消灭，而不是吻别他的两个父亲。（无论如何，当约翰•休斯顿要求让-保罗•萨特写一个电影剧本的时候，而萨特炮制出800页关于弗洛伊德的东西，想象一下梅勒可能会弄出点什么来，特别是和他那出演了西格蒙德的老搭档蒙哥马利•克里夫特在一起时）。他在《碎片与训话》里也没有真正回答一个记者所提出的尖锐问题：“为什么无意识不会像意识那样容易出错？”
。。仅仅因为基特里奇和海盗幽灵奥古斯都•法尔有一段人鬼情，而这个法尔“使我感觉到恐怖”，并不意味着哈利要留意她每一个愚蠢的言行。他最好听从富恩特斯的话。除了其他好的建议，切维•富恩特斯也提醒哈利不要读令人费解的乔治•路易斯•博尔赫斯的东西：“永远不要去读他的东西。在五页纸之内，在他任何作品的五页纸之内，他都会告诉你接下来十年内的生活毫无意义。尤其是你的生活。”
。。富恩特斯说，资本主义本质上是精神错乱的。它当下存在着。只有以它自己的生命力为代价，它才能去计划遥远的未来，所有大的道德问题都集中在爱国主义，宗教，或者心理分析上。他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是一个资本主义者”，“因为我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因为我贪婪。因为我想获得消费带来的持续的满足感。如果我有精神问题，我要么去找我的牧师，得到一个绝对的承诺，要么花钱请一个分析家，来确认在未来的几年里，我的贪婪就是我的身份，并且我已经重返人类种族。我可能会因为我的自私感觉到惭愧，但我会克服这种羞愧。资本主义对于如何维持一个发达的社会的问题，是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解决方式，它捕捉到了我们所有人身上的权力欲。”
。。切维在蒙得维的亚时曾经是一个共产党员，那时哈利尚未“改造”他。渐渐地，在迈阿密，他告诉哈利自己是一个资本主义者，这时他也变成了一个同性恋者。听好了：
。。你将因我成为一个同性恋者而对我作出负面评价，然而正是你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更是个同性恋者，尽管你因从不实践而决不肯对自己承认这一点！你作为同性恋者的方式，与美国人作为野蛮人的特点一样，因为他们也从不公开奉行野蛮原则。他们的报纸是暴露于日光之下的，他们去教堂是为了不面对死亡，而你为你的人民服务，是为了用不着将来在镜子里自我审视。
。。我们的哈利呢？发生什么事了？毫无疑问，基特里奇是一个拖累。同样，不还有摩德纳吗？但是自从梅勒从埃及回来之后，看起来有些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了，至少是雌雄同体。如果你曾经担心他对肛交的关注，就像我们所有人都担心过厄普代克对口交的关注一样，你应该担心的还要更多一点。
。。在1956年的柏林，在带他去了一个破烂的SM酒吧之后——这个酒吧的特色是“黄金雨”（一种虐恋方式。）——机构中的“超人”迪克斯•巴特勒挑逗了哈利。哈利拒绝了这个邀请，不是因为他不为此激动，而是他害怕这样的行为会使他“永远活在性取向的这一端”。我们被告知，迪克斯是双性恋，因为他在儿童时期被他哥哥强奸过。但是，后来明确的是，哈利在兰利市的另一个校友，阿涅•罗森，也是一个同性恋者，而且是自愿的，尽管在50年代，这类人只能偷偷摸摸行事。
。。这并不是表明中央情报局赞同鸡奸行为——似乎斯巴达人、凯尔特人和新几内亚的桑比亚人是这样的，如果你相信《勇士的秘密》里面瑞克•菲尔兹的话——尽管不难想象，在中情局，就像在预备学校一样，金发碧眼的男孩结成了同性的亲密关系，一起学习他们的炼金术和他们的巫术，建构他们自己的托马尔塔和卢克索方尖碑，说他们的密码语言。为了加入18世纪的巴伐利亚光明会，你要经受刀刃的考验。他们的蜡烛是黑色的，他们的房子是白色的，他们把你的睾丸用一种深红色的绶带绑住：这真是个标准的精英组织。然而，我有点偏题了。
。。不。梅勒将易变的情感作为秘密生活的另一个隐喻：隐秘，正如以前一样；是双重或者虚假的身份。但是，稍微想一下切维吧。在被“改造”的过程中，他有没有被强奸，像迪克斯一样？他难道没有看到哈利也在另外一个领域行动着，被那个臭名昭著的妓女利伯塔德摧毁，后来得知她原来是双性人？突然，我们开始去思考，所有这些男人，比如“巨石阵”和“长发公主”，到底能真正胜任什么工作。我必须以《破晓时刻》为例解释一下。
。。在电影《破晓时刻》中，梅尔•吉布森和库尔特•拉塞尔是高中时候的好朋友，长大后成了法律上的竞争对手。他们为米歇儿•菲佛争风吃醋。如果不提这些，那么对我们来说最明显不过的事就是吉布森和拉塞尔真正想要的是和对方上床。既然他们不能这样，他们就和菲佛上床。她是他们俩的中间人，蹦床，一个万向接头，一个便携式地鼠洞，一件代用品，一个中国纸套。一旦你在这部电影里面看出这个，那么你会发现这种事情到处都是。例如，在品钦的《葡萄园》里，很显然，检察官冯德是在通过可怜的弗瑞尼茜的身体来与摇滚钢琴手索伊德耳语。《破晓时刻》甚至可以解释好几个杀手的行为，比如《美国杀人魔》中的连环杀手贝特曼，除非你相信贝特曼用发胶瓶强奸阿斯本的女服务员，将贝特妮的手指固定在硬木地板上，对被割下的人头实施口交时，他真的是在批评晚期资本主义和拜物主义。（那我就是巴伐利亚国王）。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夏洛特的亡灵》中的人物关系，不仅仅是夏洛特、哈利、基特里奇和迪克斯之间，或者是迪克斯、哈利、切维和摩德纳之间，或者摩德纳、杰克、弗兰克和玛丽莲之间，而是历史地谈谈。假设萨姆•吉尔卡纳真的想和弗兰克•辛纳特拉上床，辛纳特拉想和杰克•肯尼迪上床，肯尼迪想和每个人上床，包括那头“漂亮的动物”菲德尔•卡斯特罗。玛丽莲和摩德纳（或朱迪思）是最亲密的关系，当然，侵犯除外。毫无疑问，即使在关于阿瑟•小施莱辛格的那部分内容里，肯尼迪男孩们也对卡斯特罗充满了欲望。
。。谈论幽灵般的恐怖。它使洞穴深处的隐私战栗。无论他在《夏洛特的幽灵》里已经做到了什么或没有做到什么，梅勒——我们自己的侠客、堂•吉诃德、孙行者、萨帕塔小胡子和斯卡拉穆恰——最后终于使个人的成为了政治的。这会使人这样想，一直以来，他是真的想和阿瑟•米勒和乔•狄马乔打球的吗？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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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希摩斯的话语”关于诗艺和文学、思想史、亚细亚现实观察，不定期更新，希望持续呈现一种文学传统和智识视野，也呈现当代中文写作者的工作。